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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7月10日 星期六

發展治療師的後設認知--一種理解個案的眼光

 

Copyright: michaklootwijk


作者:陳姝蓉


最近,不管是線上團督,或是同儕討論會,幾次提到要發展治療師的眼光和後設認知,大家都在問,到底「後設認知」指的是什麼?我於是再次思考,我自己懂得所謂的後設認知嗎?並且回頭看看自己前面幾篇寫的心得,發現我每次寫到後設認知的部分,就簡單幾句帶過。對於這個現象,我覺得是自己每每想到後設,就覺得這議題很大,很難一言以蔽之,只好帶過(呵呵)。

而上週日的討論,讓我想要試著把自己理解的後設認知,做一點整理和闡述,或許也不是全貌,但是開個頭,也是希望自己能在這樣的基礎上,更深刻地省思何謂後設認知?又該如何發展?


建構個案概念化的歷程


後設認知(metacognition)」這個詞,直白的定義,就是指一個人對自己認知過程的思考。用來描述治療師發展自己的眼光時,我則理解為治療師練習引導自己思考,個案何以呈現此刻樣貌的各種心智歷程,並且以此為基礎發展後續的治療策略,達到有效的學習。

上述的說法,用諮商心理師的語言來說,我自己的理解,很像是「建構個案概念化的歷程」[1]。同儕討論會的時候,我原本說的是「個案概念化」,但這樣說來,感覺好像只要有一個理論架構,就叫做後設認知。而我後來想想,或許更貼近的,是「建構的歷程」,是一種動態的學習。

每個學派,都有自己個案概念化的理論假設,比如對於焦慮,佛洛伊德可能會朝向思考個案是否正面臨了死亡的威脅,而依附理論則會傾向探索個案是否有穩定的依附安全感。但是,一個治療師要怎麼建構屬於自己的個案概念化呢?

除了閱讀與學習理論之外,我覺得很重要的是體會,透過與個案的接觸,體會到焦慮是怎麼一回事,或是依附關係呈現在一個人的身上,會是什麼樣貌?而這些理論上的名詞,活生生地出現在個案身上時,我能否意識到,喔~他正在焦慮,他對於要和我靠近好像有些不安全感呢?

學習過程中,我覺得觀看他人演練、解析老師的示範、以及自己接受督導這幾個方式,都有機會重複檢視,治療師與個案互動的當下,兩個人各自的狀態(對的,是兩個人,因為不只有個案會有情緒和行為反應,治療師當然也有)。


接觸自己,區辨個人我和專業我的狀態


接受吳老師督導的時候,老師經常會強調接觸自己的重要性[1]。而我覺得這是發展後設認知很重要的過程。以我自己的學習為例,當我的個人我處於很焦慮的狀態時,我容易把自身的焦慮投射到個案身上,而誤解了個案的情緒狀態與需求,此時,我所看到的個案,並不是真實他的狀態,因此我後續所產生的假設,也可能無法貼近個案。

再者,在專業我的部分,我選取踩在什麼樣的立場上思考個案,也會影響我對個案的後設。例如我過去曾有10年精神科護理的工作經驗,因此,過去我常常會不自覺以病理的取向思考個案,曾聽過吳老師以太極作為例子,談到病理觀點經常是在一片白之中,找那一點的黑。好像有病就是不好的,要把那一點黑給擦掉。然而,個人與家庭通常都有著豐富的潛在資源,就好像是一片黑中的一點白,讓人能看見一道曙光。人無需抹煞病理的存在,但也要試著去看到個人的資源,也才是全相[2],像是太極一樣,黑中有白、白中有黑,相依相存。

接受華無式家族治療的訓練過程,讓我慢慢從「病理觀點」走向「資源觀點」。經常自我提醒,並且逐步地練習,每次看見個案時,除了疾病的現況,同時也尋找所謂問題行為背後可能存在的正向意圖,使得我能帶著更開放的眼光,理解個案、看見個案/案家的資源,那一片混亂當中還有的堅持、努力、和情意。


想要理解的好奇心,幫助我更豐厚地體會對方的經驗


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生命經驗,吳老師常常說:「差異性的存在,是非常寶貴的資源。」身為一位育有孩子的中年女性,對於性別議題、婚姻關係、育兒處境,自然能透過自己的親身經歷而有所感受,但這也需要留意,我的個人經驗,放置到治療關係中的時候,也並非每個中年女性都對於同一個議題的感受都相同啊。

因此,我認為,更重要的體會來自於對個案的真實理解。畢竟,我也年輕過,或者說,每一個人都有過年輕歲月,年輕的治療師,因為生命經驗不足就無法理解個案的處境嗎?我覺得並不盡然。真誠地聽、打開心胸,我覺得理解來自於「我的好奇,我真正想要聽懂」。

我第一次體會到「好奇心」的重要性,是在一次帶領盲人的活動中,被我帶領的夥伴對我說,他感覺到我給他安全感、要去哪兒都會用手、或聲音提示他,但他覺得有點無聊,因為我都帶他走好安全的路,他也想去爬爬樓梯、上上下下的體會一下,他對於我的「安全取向」,鼓勵我多探索。而我後來對自己的發現是,我是一個公事公辦的人,一旦把帶領夥伴視為一種任務時,就是完成任務,而不是想和這位夥伴一起創造探索未知情境的可能性。

回到我最熟悉的親子和親職議題,這種狀態也很常出現在親子對話之間,把該交代的事情交代好、帶孩子上下課、衣食無缺好像就完成了親職。可是孩子到底怎麼想我和他的關係呢?我並不明白。唯有當我想要更深入地了解孩子怎麼想,並且養成一種「我可能還有些事情不那麼明白」的假設,就會處處充滿好奇,想多一點探究。


理解人性的本質與文化脈絡的交錯


我覺得在華無式的訓練中,除了上述提到的資源觀點之外,我覺得有兩個部分是我在學習過程中,受用良多的。其一是老師常常會引導思考,這個人除了「角色」之外,作為一個人的本質,需求、慾望、想要的是什麼?其二則是,這一個人是怎麼長到今天這個樣子,他成長的背景、家庭事件、社會文化環境是什麼樣的特性,以塑造這個人。

關於人性的本質,我想舉個例子,或許大家可能會更了解一些。延續上述的親子對話,假如是一對父子,身為父親的人,說到對兒子恨鐵不成鋼的心情,可能總是咬牙切齒,然而,這是他身為「父親」這個角色的氣?或者是他身為一個「中年男性」對自己的失落呢?我腦海中浮現一對父子,當某次見面時,我問那位爸爸罵兒子的心情是怎麼一回事時,他說道:「我一直覺得兒子比我聰明,但當年的我沒有錢可以讀書,我很遺憾,想要給兒子我當年沒能擁有的資源,希望他能比我有出息!」這是一份父親對兒子的心意,但也隱含著父親這個人成長經驗的失落。若無法看到這層個人的情感,可能就會被困在父親的角色中,感覺他一直強加自己的期待在兒子身上。

至於文化脈絡的交錯,延續這對父子的例子,現在50上下的父親,成長於1970年代,台灣經濟起飛的時刻,當時大家都窮,但只要肯努力,就有錢賺。所以當時苦幹實幹的父親,或許從自己的經驗中,學習到「人定勝天」的信念。然而現在20左右的兒子,是2000年後的千禧世代,面對的是一個更多變動、沒有確定價值的環境,今天的手機只能打電話,過幾年手機已經是不可或缺的金融產品,像這樣的年代,兒子又該如何找到自己的定位?但當兒子想要自己去探索時,卻被父親認為是不肯努力,不願意在一個位置上定下來,於是產生了沒有交集的對話與持續的衝突。

回到人性理解家庭中的不同成員,試著加入不同的成長脈絡以深化這份理解,有的時候常會意想不到地觸碰到劍拔怒張的家人背後,那份脆弱、或是柔軟的情感,有時感覺好苦,有時又覺得好想流淚。是同感,也是觸動。

到目前為止,我都覺得自己對於人性的理解還不那麼深刻,尤其是人性的黑暗面,有些嫉妒、憤恨、競爭、甚至暴力的衝動,是讓人很不舒服的特質,但隨著年紀漸長,好像不得不承認,這些情感、防衛都真真實實地存在著。但要去讀懂、辨識、甚至接納,真的好難。

這彷彿是一種跟著自己的生命一起成長的體會,個案幫助我認識更多的生命經驗,而我的經歷也能幫助我更了解個案正在說的生命故事,唯有持續與個案接觸,從實作中發展後設認知,並且允許個案用他真實的經驗為我修正這份認知,彼此交織出對經驗更貼近的理解。


淑菁的回應


「後設認知」這個東西(用東西這個形容詞,貼近嗎?),這範疇真的好大喔....

我在姝蓉的文字中,看見你對此多年累積而來的自我經驗、沉澱與整理,對我而言,好像在這個龐大未知的模糊中,幫助我更看見了它一點(對,是點而不是線或面(苦笑))。
對於這一點,我真的很難給回應,因為自己真的不懂,所以很心虛。但是也很清楚,若不把它試著說說看、猜猜看或是做做看的話,自己就只能一直停留在這個不懂裝懂、把含糊誤當成清晰的自我學習狀態裡。

此刻的我,很慶幸自己知道,過往我在治療當下是沒有運用後設認知的,雖然心裡有點空空的,但我也開始自問,沒有後設認知的我過去是怎麼和案家工作的?我想試試看這個東西嗎?我可以怎麼試呢?
我很喜歡老師在這次線上課程開場時對於後設認知所講的一句話,大義是「不急著下定義」,我的理解是定義是死的、是有框架的、是被賦予的,而透過自己的訴說、推測、理解、整理與實作經驗去摸索出來的,是活的、流動的、真實的、是自己的,是可以修正的。
我正在經歷挫折、困惑、有點迷惘,又覺得自己好像前進了一點、懂了一點的學習過程。


[1] 吳老師不曾用個案概念化這樣的話來談後設,這是我自己用來理解後設是什麼東西的一種方式,或途徑。畢竟感覺後設很抽象。在110/07/18的線上團督,老師提到,她沒有說過後設認知等同個案概念化,後設雖然是一種認知,更是一種人與人整體接觸後所體會、感受、甚至感應到,而產生對對方的理解與想法。(很抽象,對吧~大家一起來慢慢體會這語言所能未竟之處)。


延伸閱讀[1]:種一棵獨特樣貌的專業之樹

延伸閱讀[2]:在生活中體會全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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