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陳姝蓉
種樹工作坊,是吳老師近幾年來,作為家族治療訓練的主要課程,許多不明究理的朋友,常問我說,這是教怎麼做園藝的課嗎?雖然不是種一棵真正的樹,但意象上,確實很像是種植一棵樹的過程。顧名思義,老師希望透過體驗性課程的引導,讓參與的人像是播種一樣,經由討論、練習作為灌溉的水分與養分,逐漸發芽、成長。因此,工作坊本身,是創造一個安全的環境,不至於有太大的危機(比如颱風那樣的破壞性),卻能在彼此的對話中,有所學習。
發展專業之前先探索「我」自己
至於要學習什麼呢?其實就是探索「我」這個人,有著什麼樣的特質,能發揮什麼樣的長處,如果以種子來比喻,我是一顆什麼樣的種子,我得要了解自己的這部分。因此,每次的種樹工作坊,老師一定會提到兩個關於我的描述是:「個人我 (Personal Self)」和「專業我 (Professional Self)」。
在很多學派裡,也會提到治療師的自我覺察。但我覺得仍然比較偏重在「專業我」這方面。我舉個例子來說:某次我在會談中,用了一個特定的名詞,描述了個案的狀態,此時個案馬上非常不高興,認為我不該把這個描述放在他身上。如果從專業我的角度來看,我會開始反思,是否我對他的理解有錯誤?或是試著了解,為何他會有這樣的情緒反應,於是基於這樣的反思,我可以思考如何回應。
在專業我的覺察,可能會停在這樣的狀態。但有時候,吳老師會進一步追問,那姝蓉-「你這個人的感受是什麼呢?」以上述的例子,我可能有一點懊惱,我怎麼那麼不小心,任意地使用個案沒有提到過的名詞,這是否把我的想法強加在他身上了?雖然這樣的情緒並不明顯,但捫心自問,確實有那麼一些自我批判,而且我驚覺,當我選擇這個名詞時,我好像也不經意把個案放在某個特定形象的族群中。而這部分的覺察,便是「個人我」的探索。
說實在的,剛開始學習的時候,常常覺得老師有點吹毛求疵,問這麼仔細幹什麼呢?我這樣的懊惱,也是求好心切吧(努力合理化XD)。但後來,漸漸體會到,這些個人我,常常帶有某些內在的假設、信念或價值觀(就是內在冰山),在潛意識中影響著當下的自己,說出這些話,而這些訊息,可能帶著對個案的不認同或是評價,進而在很隱微的氣氛中,影響了治療關係。就像上述的例子,因為個案對我抗議了,當我也不回避,且試著檢視自己的信念,於是發現自己無意間把個案歸類了,但個案並不需要這樣的歸類,他需要是他本身的經驗能被我聽懂和接納。
吳老師常說:「這樣接觸自己、探索自己的努力,是一輩子都要下的功夫」。並不是要達到完美,而是要知道自己這顆種子,有些什麼樣的個性、特質,可能會在哪些議題上特別容易敏感,或是有哪些擅長之處可以發揮,有了這樣的理解之後,面對個案才能清清楚楚,並且找到自己學習的方向,懂得種子的特性,才知道要給自己怎麼樣的養分、水分和陽光,而不會白費工夫。
不害怕長出自己的樣子
種樹工作坊中,另一個老師很常強調的重點是:「長出自己的樣子」。其實我一開始也不相信這句話(哈)。因為我向來成績優異,所以總是很想當一個好學生,想說出老師覺得對的答案,也就是所謂的標準答案,但每當老師說「這沒有標準答案」,我便覺得困惑?那老師給我回饋時,不就是正在指出我說錯了、或者我想的方向是不對的嗎?但我慢慢體會到,老師真的沒有要給我標準答案啊,每一個回饋,都是一種引導,想幫助我更貼近自己,開啟我探索自己的可能性。
以上述的例子來說,每次吳老師對於我的專業我、和個人我有了一些接觸之後,常常會多問一句:「那你現在知道自己是這樣的話,再來一次,你打算怎麼做呢?」透過自己學習的經驗,找到不同的方式重新面對個案,當然老師也會示範,或是給我一些回饋,讓我更意識到自己卡住的地方,但也從不強迫我如此複製她的做法,保留我這個人可以擁有的創意和空間。
在上課中我感受到,老師站在督導的位置上,亦步亦趨地跟著我學習的步調,但並不干預我如何發展,而是靜靜地觀察、深度的理解,適度地給予回饋,幫助我更認識自己。這樣貼近但不主導的態度,其實就是與人接觸的示範。
很長一段時間(大概有十年之久),在專業學習上,我常感覺挫敗,為什麼我就是做不出老師所示範的治療,但這一兩年,我自覺得有進步,並不是馬上像吳老師一樣自在而穩定地面對個案,而是接納了我現在的樣子,不再只是模仿,而是朝著成為一個-對專業我和個人我都更有意識與覺察的治療師而努力。畢竟,如果我只是棵七里香,那就不要幻想我能像松樹一樣高大,但至少我有著屬於自己的淡淡香氣,並且繼續努力地吸收養分,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