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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2月20日 星期一

在家族治療的山林裡走入精神分析小徑

 

家族治療一直是心理治療領域中,最吸引我的一個主題,跟著吳就君老師學習了超過20年的時間,從懵懂的狀態,逐漸在心中有一個家族治療的概念。

然而,開始接觸精神分析,其實是為了幫助我更理解家庭。

當時正在寫博士論文的我,苦惱於看不懂親子互動的內涵,因為要談教養,不知道為何父、母們會無意識地對孩子做出一些自己也不想要的行為,想要找到一些理解他們的方式,於是透過吾境思塾的線上課程,聽周仁宇醫師介紹溫尼考特(Winnicott)。

Winnicott談母嬰關係,談嬰兒如何在與母親融合的狀態下,從全然地接受母親的照顧、以及環境給予的抱持(Holding),而能逐漸成熟,從融合狀態獨立出來,並能建構出健康的自我。也談到當環境給予太多的壓迫,使得嬰兒無法順應其自身的需求而發展時,自我可能會產生怎樣的變化,形塑成某一種扭曲的樣子-假我、或者無情。

這與系統觀不同,系統中看嬰兒,其實是為系統加入一個他者,會擾亂系統原本兩人關係(夫妻、或說父母)的平衡,於是重點是看這個系統如何重新運作,回到平衡的狀態,而親職角色,也就是父母職得功能能否發揮,取決於夫、妻兩人能否彈性調整自己的角色功能,以重新建構一個有孩子的家庭系統運作,而孩子的發展能否順利,很大部分受到父母親功能的影響,孩子本身的特質,也會回饋到父母的關係,進而影響家庭的變動。

從2018年起,周醫師談了三年的Winnicott,加上2021年談心智化、與2022年談Bion,如果說,家族治療是從系統觀理解個體在系統中如何受影響,一種由外到內的眼光,那麼,我從周醫師的課程中,所學習到的Winnicott與Bion,好像提供了我另一個向度,從內到外,看一個孩子如何在環境的包圍下,長出不同的樣貌。眼光的不同,到底帶來什麼樣的差異,我持續體會中。

在此過程中,我同時接受分析,並從2020年起,開始接受精神分析取向的個別督導。只是貪心的我,並不想放棄過去這麼長久時間所學習的家族治療,希望自己能夠整合、能夠通透,但,當然不容易。於是,很多時候會在不同的兩個取向之間游移,在系統觀與個人內在的幻想世界中迷途。

直到今年,接受精分督導將滿三年之際,我計劃投注較多時間學習精神分析的理論,或許是覺得停在「經驗」的時間有些累積了,需要一些「知識」來將這些經驗整合。作為學習的整理,在這個網頁裡,想將兩個理論撞擊的片刻寫下,幫助自己紀錄思考的脈絡。



2021年7月10日 星期六

發展治療師的後設認知--一種理解個案的眼光

 

Copyright: michaklootwijk


作者:陳姝蓉


最近,不管是線上團督,或是同儕討論會,幾次提到要發展治療師的眼光和後設認知,大家都在問,到底「後設認知」指的是什麼?我於是再次思考,我自己懂得所謂的後設認知嗎?並且回頭看看自己前面幾篇寫的心得,發現我每次寫到後設認知的部分,就簡單幾句帶過。對於這個現象,我覺得是自己每每想到後設,就覺得這議題很大,很難一言以蔽之,只好帶過(呵呵)。

而上週日的討論,讓我想要試著把自己理解的後設認知,做一點整理和闡述,或許也不是全貌,但是開個頭,也是希望自己能在這樣的基礎上,更深刻地省思何謂後設認知?又該如何發展?


建構個案概念化的歷程


後設認知(metacognition)」這個詞,直白的定義,就是指一個人對自己認知過程的思考。用來描述治療師發展自己的眼光時,我則理解為治療師練習引導自己思考,個案何以呈現此刻樣貌的各種心智歷程,並且以此為基礎發展後續的治療策略,達到有效的學習。

上述的說法,用諮商心理師的語言來說,我自己的理解,很像是「建構個案概念化的歷程」[1]。同儕討論會的時候,我原本說的是「個案概念化」,但這樣說來,感覺好像只要有一個理論架構,就叫做後設認知。而我後來想想,或許更貼近的,是「建構的歷程」,是一種動態的學習。

每個學派,都有自己個案概念化的理論假設,比如對於焦慮,佛洛伊德可能會朝向思考個案是否正面臨了死亡的威脅,而依附理論則會傾向探索個案是否有穩定的依附安全感。但是,一個治療師要怎麼建構屬於自己的個案概念化呢?

除了閱讀與學習理論之外,我覺得很重要的是體會,透過與個案的接觸,體會到焦慮是怎麼一回事,或是依附關係呈現在一個人的身上,會是什麼樣貌?而這些理論上的名詞,活生生地出現在個案身上時,我能否意識到,喔~他正在焦慮,他對於要和我靠近好像有些不安全感呢?

學習過程中,我覺得觀看他人演練、解析老師的示範、以及自己接受督導這幾個方式,都有機會重複檢視,治療師與個案互動的當下,兩個人各自的狀態(對的,是兩個人,因為不只有個案會有情緒和行為反應,治療師當然也有)。


接觸自己,區辨個人我和專業我的狀態


接受吳老師督導的時候,老師經常會強調接觸自己的重要性[1]。而我覺得這是發展後設認知很重要的過程。以我自己的學習為例,當我的個人我處於很焦慮的狀態時,我容易把自身的焦慮投射到個案身上,而誤解了個案的情緒狀態與需求,此時,我所看到的個案,並不是真實他的狀態,因此我後續所產生的假設,也可能無法貼近個案。

再者,在專業我的部分,我選取踩在什麼樣的立場上思考個案,也會影響我對個案的後設。例如我過去曾有10年精神科護理的工作經驗,因此,過去我常常會不自覺以病理的取向思考個案,曾聽過吳老師以太極作為例子,談到病理觀點經常是在一片白之中,找那一點的黑。好像有病就是不好的,要把那一點黑給擦掉。然而,個人與家庭通常都有著豐富的潛在資源,就好像是一片黑中的一點白,讓人能看見一道曙光。人無需抹煞病理的存在,但也要試著去看到個人的資源,也才是全相[2],像是太極一樣,黑中有白、白中有黑,相依相存。

接受華無式家族治療的訓練過程,讓我慢慢從「病理觀點」走向「資源觀點」。經常自我提醒,並且逐步地練習,每次看見個案時,除了疾病的現況,同時也尋找所謂問題行為背後可能存在的正向意圖,使得我能帶著更開放的眼光,理解個案、看見個案/案家的資源,那一片混亂當中還有的堅持、努力、和情意。


想要理解的好奇心,幫助我更豐厚地體會對方的經驗


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生命經驗,吳老師常常說:「差異性的存在,是非常寶貴的資源。」身為一位育有孩子的中年女性,對於性別議題、婚姻關係、育兒處境,自然能透過自己的親身經歷而有所感受,但這也需要留意,我的個人經驗,放置到治療關係中的時候,也並非每個中年女性都對於同一個議題的感受都相同啊。

因此,我認為,更重要的體會來自於對個案的真實理解。畢竟,我也年輕過,或者說,每一個人都有過年輕歲月,年輕的治療師,因為生命經驗不足就無法理解個案的處境嗎?我覺得並不盡然。真誠地聽、打開心胸,我覺得理解來自於「我的好奇,我真正想要聽懂」。

我第一次體會到「好奇心」的重要性,是在一次帶領盲人的活動中,被我帶領的夥伴對我說,他感覺到我給他安全感、要去哪兒都會用手、或聲音提示他,但他覺得有點無聊,因為我都帶他走好安全的路,他也想去爬爬樓梯、上上下下的體會一下,他對於我的「安全取向」,鼓勵我多探索。而我後來對自己的發現是,我是一個公事公辦的人,一旦把帶領夥伴視為一種任務時,就是完成任務,而不是想和這位夥伴一起創造探索未知情境的可能性。

回到我最熟悉的親子和親職議題,這種狀態也很常出現在親子對話之間,把該交代的事情交代好、帶孩子上下課、衣食無缺好像就完成了親職。可是孩子到底怎麼想我和他的關係呢?我並不明白。唯有當我想要更深入地了解孩子怎麼想,並且養成一種「我可能還有些事情不那麼明白」的假設,就會處處充滿好奇,想多一點探究。


理解人性的本質與文化脈絡的交錯


我覺得在華無式的訓練中,除了上述提到的資源觀點之外,我覺得有兩個部分是我在學習過程中,受用良多的。其一是老師常常會引導思考,這個人除了「角色」之外,作為一個人的本質,需求、慾望、想要的是什麼?其二則是,這一個人是怎麼長到今天這個樣子,他成長的背景、家庭事件、社會文化環境是什麼樣的特性,以塑造這個人。

關於人性的本質,我想舉個例子,或許大家可能會更了解一些。延續上述的親子對話,假如是一對父子,身為父親的人,說到對兒子恨鐵不成鋼的心情,可能總是咬牙切齒,然而,這是他身為「父親」這個角色的氣?或者是他身為一個「中年男性」對自己的失落呢?我腦海中浮現一對父子,當某次見面時,我問那位爸爸罵兒子的心情是怎麼一回事時,他說道:「我一直覺得兒子比我聰明,但當年的我沒有錢可以讀書,我很遺憾,想要給兒子我當年沒能擁有的資源,希望他能比我有出息!」這是一份父親對兒子的心意,但也隱含著父親這個人成長經驗的失落。若無法看到這層個人的情感,可能就會被困在父親的角色中,感覺他一直強加自己的期待在兒子身上。

至於文化脈絡的交錯,延續這對父子的例子,現在50上下的父親,成長於1970年代,台灣經濟起飛的時刻,當時大家都窮,但只要肯努力,就有錢賺。所以當時苦幹實幹的父親,或許從自己的經驗中,學習到「人定勝天」的信念。然而現在20左右的兒子,是2000年後的千禧世代,面對的是一個更多變動、沒有確定價值的環境,今天的手機只能打電話,過幾年手機已經是不可或缺的金融產品,像這樣的年代,兒子又該如何找到自己的定位?但當兒子想要自己去探索時,卻被父親認為是不肯努力,不願意在一個位置上定下來,於是產生了沒有交集的對話與持續的衝突。

回到人性理解家庭中的不同成員,試著加入不同的成長脈絡以深化這份理解,有的時候常會意想不到地觸碰到劍拔怒張的家人背後,那份脆弱、或是柔軟的情感,有時感覺好苦,有時又覺得好想流淚。是同感,也是觸動。

到目前為止,我都覺得自己對於人性的理解還不那麼深刻,尤其是人性的黑暗面,有些嫉妒、憤恨、競爭、甚至暴力的衝動,是讓人很不舒服的特質,但隨著年紀漸長,好像不得不承認,這些情感、防衛都真真實實地存在著。但要去讀懂、辨識、甚至接納,真的好難。

這彷彿是一種跟著自己的生命一起成長的體會,個案幫助我認識更多的生命經驗,而我的經歷也能幫助我更了解個案正在說的生命故事,唯有持續與個案接觸,從實作中發展後設認知,並且允許個案用他真實的經驗為我修正這份認知,彼此交織出對經驗更貼近的理解。


淑菁的回應


「後設認知」這個東西(用東西這個形容詞,貼近嗎?),這範疇真的好大喔....

我在姝蓉的文字中,看見你對此多年累積而來的自我經驗、沉澱與整理,對我而言,好像在這個龐大未知的模糊中,幫助我更看見了它一點(對,是點而不是線或面(苦笑))。
對於這一點,我真的很難給回應,因為自己真的不懂,所以很心虛。但是也很清楚,若不把它試著說說看、猜猜看或是做做看的話,自己就只能一直停留在這個不懂裝懂、把含糊誤當成清晰的自我學習狀態裡。

此刻的我,很慶幸自己知道,過往我在治療當下是沒有運用後設認知的,雖然心裡有點空空的,但我也開始自問,沒有後設認知的我過去是怎麼和案家工作的?我想試試看這個東西嗎?我可以怎麼試呢?
我很喜歡老師在這次線上課程開場時對於後設認知所講的一句話,大義是「不急著下定義」,我的理解是定義是死的、是有框架的、是被賦予的,而透過自己的訴說、推測、理解、整理與實作經驗去摸索出來的,是活的、流動的、真實的、是自己的,是可以修正的。
我正在經歷挫折、困惑、有點迷惘,又覺得自己好像前進了一點、懂了一點的學習過程。


[1] 吳老師不曾用個案概念化這樣的話來談後設,這是我自己用來理解後設是什麼東西的一種方式,或途徑。畢竟感覺後設很抽象。在110/07/18的線上團督,老師提到,她沒有說過後設認知等同個案概念化,後設雖然是一種認知,更是一種人與人整體接觸後所體會、感受、甚至感應到,而產生對對方的理解與想法。(很抽象,對吧~大家一起來慢慢體會這語言所能未竟之處)。


延伸閱讀[1]:種一棵獨特樣貌的專業之樹

延伸閱讀[2]:在生活中體會全相



2021年6月21日 星期一

找到治療的方向,從練習評估架構開始



作者:陳姝蓉      回應:葉紅秀  


吳老師所發展的評估架構,也叫做評估地圖,第一次聽老師談評估架構,大概也是10多年前了。當時聽著老師談評估架構的重要性,非常認同,但每每學習,都需要重新熟悉它,好像要把這個架構,變成一個隱形而且有彈性的指引,在腦海中帶領我往前走出一個治療的歷程。

這麼說,並不是我很懂它了,正是因為很不懂,所以每次接觸,都還得再想一想,我是否透過評估架構,發展出看案家的眼光了呢?


評估架構中著重與案家的接觸


評估架構中,前三題著重與案家的接觸,真實瞭解案家的狀態,其中包括了:案家的由來、案家的期待、案家認為的問題以及與問題相關的因素。這部分的評估,在其他學派的治療訓練中,雖然也有,但很少如此強調以案家為中心,真正的「聽見」案家到底說什麼、要什麼、以及在什麼狀態。也因此,剛開始討論評估架構時,前三題常常答不出來,因為沒有問,沒有訊息,不重視這個區塊,也就不會去關注案家的想法。

1. 案家(也可置換為個案、伴侶、親子,在此,我先以案家作為代表)的由來:

這一題,第一次討論的時候,我真的是一頭霧水,因為答案很簡單,要不就是轉介來的、要不就是自己來的,為何需要討論?但,怎麼來的,透過怎樣的過程來到治療師面前,其實都代表了案家來之間,對於面對議題與家族治療的準備度。常常在開始見案家之前,忽略了這部分的評估,以為他們都來到治療室了,應該是準備好了吧。

實際開始進行治療的時候,就會發現並不然,案家自以為要來討論議題,但真正碰到核心議題的時候,還是會產生阻抗。我常常對於案家的阻抗不敏感,沒有辦法在一開始的時候試著接觸、轉化案家的阻抗,而感覺治療好像是我自己一個人在努力,拖著牛車走不動的沈重,事後督導時才發現,我根本還沒跟案家站在一起,也就沒有所謂合作一起往治療脈絡前進這回事。

現在慢慢可以了解,理解案家的由來,目的在於知道案家現在站的立場在哪裡,治療很重要的是建立合作關係,如果案家還無法前進,那麼治療師就得移動去靠近他們,而這個移動,就仰賴治療師是否主動詢問、關注與接觸案家為何而來、來之前對治療的想像、透過怎樣的歷程才進入治療室、於是現在坐在這裡可能有怎麼樣的心情,慢慢的接觸與靠近。

2.案家的期待:

這個部分,我剛開始學習的時候也常常忽略這部分。不問案家的期待,就直接行動開始進行討論,但可能整場結束,案家都沒有同步!或是進行過程中,案家一直跳出不同的問題。因為,案家的期待,和治療師想做的治療目標,並不一致。

有時候治療師從專業的角度去想,案家的期待很不切實際,比如想要治療師改變另一個家人、或是希望治療師能解決系統的問題,但如果不與案家一起面對這個議題,討論治療室裡時空的限制,就難以和案家建立對治療的共識,也就無法發展合作關係。

3.案家認為的問題,以及與問題相關的因素

案家怎麼想問題這件事情,是非常關鍵的核心。但在我自己學習的歷程中,因為太過自大,總以為治療師想的才是對的,而忽略了案家常常卡在自己想像的問題和影響問題因素當中,而這才是治療師需要與案家一起去討論,為什麼會卡住的重要關鍵。

並不是治療師的專業評估不重要,而是如果案家在意的議題不去面對,一開始在治療關係上,案家就難以感受到治療師對各自成員的重視和在意,好像治療師高高在上,他們的議題一點都不重要,於是就難以產生可以自在表達、自發投入的氣氛。


談到這裡,我覺得在這麼長的學習過程中,評估架構的前三項,對我來說,一方面是練習如何理解案家的狀態,一方面也是為了能更貼近案家,以建立合作關係。以案家為中心,一定要有治療同盟之後才能一起往前走,一直是華無式家族治療中很核心的概念。因為治療師無法一個人成就一段治療歷程,沒有案家一起走,哪裡也去不了。但要放下治療師的自我中心,還真的得重複又重複地自我提醒、自我放鬆,而後才能貼近案家、聽見案家所表達的訊息。


治療師後設認知的發展基礎


評估架構的後三點,包含了治療師所認為的問題及與問題相關的因素,案家的資源、以及治療計畫與步驟。我覺得發展治療師的眼光,得在這三個問題上好好琢磨。後面三點,我不一一加以說明,畢竟,許多學派在這方面的訓練,都是非常紮實的,而每次討論評估架構,大家最能侃侃而談的,也是治療師的後設這部分。

但可能有人會問,案家的資源為何放在治療師的評估裡呢?我自己的想法是,這是治療師是否有「看見案家資源的眼光」,看得到資源,才有機會肯定案家。畢竟多數的案家來到治療室,常常已經歷經挫敗,感覺自己山窮水盡了,不太容易感受到自己家裡所擁有的資源在哪裡。

至於實際的評估與應用,我到現在,每次抓的問題,也都還不精準。可是,我有一個體會是,治療師的眼光,得要先有,至於怎麼用上,得要配合案家的步調。

每次做治療,被案家拉走,在內容當中打泥巴仗的時候,吳老師總會提醒我:「要拿出治療師的power」,這時侯我常常覺得困惑,不是要以案家為中心嗎?那我又拿出治療師的power,這樣好像又強迫案家跟著我了?但老師給我的回答大約是這樣:「你要有你的眼光,帶領案家走出一個歷程,但每次要行動之前,也要核對案家是否同意你這樣做。但如果沒有拿出治療師的power,也就是放棄了你治療師能夠發揮的效能,那和案家在這裡來來去去,就是浪費時間了。」(講大約,是因為我聽過很多次了,表示我常常在這裡出錯,綜合起來的記憶是如此)


我的體會是,我得要先對案家的現象,產生一個治療的眼光、後設認知,想要往哪裡去的假設,而這個假設,必定是先了解案家的經驗、感受與期待和想法之後才產生的。此外,與案家建立合作關係之後,可以順著案家的發展,適時的加入我對治療的觀點,引導案家逐漸深入討論、面對自己家庭的議題,並且透過自發,發展出他們面對自己家庭議題的策略和態度。

在這次團督過程,老師重新強調後設眼光的發展,我自己再次回想學習的歷程,確實是從評估架構的練習開始的。因此做了上述的整理,與大家分享。


紅秀的回應


佩服姝蓉把評估架構闡述得如此透徹!我也是把老師所教的評估架構奉為圭臬,每次與新案會談後一定要寫,在書寫的過程中讓自己比較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幾年下來,我漸漸發現:評估的內容隨時在變,也不見得對,但是把這個「架構」做為會談的主軸,對治療歷程很有幫助。

從問「案家的由來」開始,我可以揣測案家「從何處」來到我眼前。比如憂鬱症的丈夫說是他告訴太太「我的治療師希望你一起來」,太太說「我不知道我去做什麼?」夫妻的互動已經浮現...從治療室內的此刻回到那個開始的起點,讓治療師有機會走入案家生活中通往此刻的那個門內。就有機會進一步看見甚至參與門內家中所發生的種種。而且這種進入的過程很自然、不具侵犯性。

真誠地問「案家的期待」是很有效很安全的與案家接觸的一個捷徑。將心比心,有人問你的期待時,你會不會感受到這個人在乎你、真心想要幫助你?而且,在不同階段、不同時刻,都要敏感到案家的「期待」,而且要核對。核對的過程也是讓案家的成員彼此看見:丈夫期待妻子的陪伴、妻子期待丈夫的體諒...哇!作為治療師如果能讓這對夫妻真正聽見彼此的期待,這不就是在連結丈夫和妻子嗎?

治療師建構案家的問題與相關因素,並不是用來學術討論用的,是為了和案家共同探索。誠如姝蓉的理解,是「治療同盟」的概念。所以這個過程有如挖礦,順著案家所看的問題往下挖,治療師與案家會一起看見問題下面的脈絡、發現更底下的問題...

至於案家的資源,除了提醒案家、增進其自我肯定,我想也是以案家為中心的概念:引導案家找到可用的資源、學習運用資源。

這樣說來,評估架構不只是評估,而是治療的開始,也是推動治療往前的重要工具?





延伸閱讀:透過爬梳「脈絡」以更深厚地理解眼前的你們




2021年6月14日 星期一

在生活中體會全相



 Copyright: medrooky


作者:陳姝蓉


想到這個主題,其實有點猶豫要不要寫。因為這說來很玄,聽吳老師講過非常多次,我自己到底懂多少,我也不敢說大話。但我覺得,上個月以來的疫情,每一個人都正在體驗,生活裡的全相。我先講講我所理解,吳老師說的全相,是包含了一件事情的陰與陽兩面,或者也可以說是虛與實,內在與外在、心靈與物質等等,這些事情都不是對立,而只是人事物的不同面向與觀點。唯有把不同的觀點放入視框中,所理解的現象才會越接近全貌,或說是全相。


隔離後的失去與獲得


從隔離這件事情來說,大家都知道是為了防疫,減少接觸就可能降低感染率,但一整天關在家裡這件事,卻常使人煩悶。但對於什麼時候要全面隔離,卻又有不同的想法,對死亡焦慮高的人,抱怨政府怎麼不早點隔離,但面對隔離後的種種不方便,又會抱怨政府沒有提供配套措施。

從全相的觀點來看,如果早點隔離,降低感染風險,確實就沒有足夠的時間規劃配套措施,但如果要有充裕的時間準備,可能就要延後隔離的時間,孰重孰輕,個人心中一把尺。然而,如果能夠同時把這兩個面向放在心裡,知道隔離的緊迫性,以及可以逐步修正並降低隔離後的不便,包括家有小孩的該如何安頓,居家生活所需如何取得等等,各方面也都需要時間來應對。如此一來,只看到其中一個面向時所感受到的不滿和焦慮,則可能透過另一個面向的理解而消化了。

我也看到社群媒體上,不少人寫道,因為隔離,原本的行程取消了,於是家人多了許多可以相聚的時間,這我也有所體驗,為了宅在家,許久不下廚的我,也重新開伙,當然得到了孩子捧場,大呼好吃,這種居家生活,在忙碌的時刻,好像也是難得的小確幸。

也不少人工作受到影響,尤其是日做支薪的行業,以我來說,行動心理師的特色就是具有移動接案的自由度,但疫情一來,機構暫停服務,諮商也就停擺。工作減少,當然讓我感覺不安,可是多了在家的時間,也讓我得以靜下來。一件決定或處境,常常沒有絕對的好壞、絕對的對錯。


在一個經驗中同時看到正反兩面


見個案的時候,常常會聽見個案困在某一種情緒中,感覺受苦卻又無法離開。這種內在的衝突與不滿足,經常是導致負面情緒的來源。而治療師要做的,常常是反映在這個處境下的不同觀點,拓展個案對同一個現象有不同的理解與看見。

但記得吳老師常說:「治療師要發展自己的眼光」,把視野放在全相,而不僅有看到個案所見的那一面,或是跟著個案傾斜偏向某一方。我覺得發展自己的眼光這件事情,非常困難的是突破自己的經驗,跨出自己認知為正確或存在的現象,試著接受這件事也有背後的那一面。

以我自己來說,身為一個中年女性,很容易敏感到性別刻板印象,對女性的期待和要求。因此面對伴侶個案時,比較容易同理女性的一方,以我自己在關係中的感受,推論個案的感受。但若要發展全相,我不得不承認,男性有自己的苦。得要勇敢、看起來不被情緒困擾的苦,得要有成就、要撐起一個家的苦。當女性為家庭付出不是一種必然的時候,我也要逐步看見並且承認男性養家也不一定是所謂正確或一定得這麼做的行動。

在一個經驗中同時看到正反兩面,意指我無法只挑選對我有利的觀點去談,或是我喜歡的角度去要求他人滿足我、或配合我。在伴侶關係中,一定有我喜歡和我不喜歡的成分,當我兩部分都看見時,我能否妥協,或是接受我選擇留在關係中,就會同時得面對這兩個部分。


體會全相對我的幫助


但說到底,為什麼一定要發展全相的眼光呢?體會全相對於一個人、或者一個治療師到底有什麼幫助?

就個人我的部分,我覺得可以幫助我消化情緒。怎麼說呢?延續上述的例子,當我可以挪移到男性的位置上去思考不同角色的辛苦之處,或許我在伴侶關係中,就不至於產生那麼強烈的不滿、或覺得自己委屈的情緒。或許是某種心理上的平衡,也幫助我接納現況。

此外,理解全相也可以幫助我知道自己有移動的空間,一個女性不一定要停留在受苦、被要求付出的位置,也可以主動提出協商、討論自己想要的關係樣貌。吳老師談全相的時候,談到「虛與實」的部分,用在此處,則可試著感受自己在具體的生活面與比較抽象的心理或精神層面的需求與滿足狀態,以幫助自己調節情緒上的平衡感。

當個人我慢慢能在生活中體會全相,那麼個案陳述自己的經驗時,專業我也就比較能以全相的觀點去思考、傾聽和理解個案現在的位置與狀態,是否落入現象的某一邊,而沒有看見全相。有時候,對自己比較陌生的經驗,可能不知道全相是什麼的時候,但因為心裡知道現象不一定只有這樣,我也會透過與同儕或督導的討論,拓展自己對個案所談的現象,有更多的理解。

在疫情中,焦慮的情緒浮現,許多人都會不自覺地去搜尋讓自己安心的訊息,就像文章起始的圖,當你看見鑰匙孔透出光亮,是否有種朝那邊前進的衝動呢?但那真的是全貌嗎?

我自己所採用的方式,則是盡可能客觀地去理解目前的現象,但所謂「盡可能客觀」也只是一種努力的方向。畢竟每一個人存在的獨特性,就是一種主觀的意識。練習去看見全相,則可讓這樣的主觀中,包含更多元的可能性,存在自己的思考中,以發展出看待人世間的不同眼光。


2021年5月9日 星期日

培養「聽」的能力

 




作者:陳姝蓉   回應:劉珊宇


傾聽這件事,在任何一個學派的治療中,都極其重要。但連續幾次,不論是個別督導,或是工作坊中,吳老師屢屢提及,如何培養「聽」的能力,然而許多時候,我也都聽了,可是不一定有聽見,更遑論聽懂。

我自己把聽見和聽懂,分成兩個情境。聽見,是聽見案家互動過程的情境,而敏感到介入的時機點。聽懂,則是透過話語理解並且感受到個案當下的情緒、經驗、甚至內在的狀態。

前者,常常發生在案家互動過程,各說各話,但我常常聽著聽著,就錯過了介入的時機點。後者則是難以透過個案表達的各種面向,捕捉到細微的線索,作為評估的一句,甚至因為無法貼近個案而難以理解其真實的感受。


練習「聽見」重要的片刻


我先來講講聽不見的這件事情吧。前陣子個督的時候,吳老師聽完我的報告,問我:「他們兩個都講自己的,沒在聽對方說,你怎麼不介入呢?」我當時的疑問是:「他們有各說各話嗎?我怎麼聽不出來啊?!」後來在家庭動力工作坊中,又有了一次類似的狀況,扮演的角色兩人之間你來我往,老師立刻介入說:「妳們兩個都在各說各話,沒有聽見對方的表達,也沒有回應。」但在老師點出現象之前,我並沒有意識到這個情況。

透過和老師的對話及討論,了解到當治療師聽著兩位家庭成員彼此對話時,不僅僅要聽他們對談的內容是否聚焦,同時也要聽他們溝通的型態能否良接良發。可能夫妻兩人都在談家事分擔這件事,但太太說著:「我好累、我想要你多幫一點忙」而先生回答:「我也很忙啊,每天回來只想休息」。

這樣的對話,聽起來好像談的是同一件事,但是先生並沒有「聽見」太太說累的同時,對自己似乎有個期待,同時也沒有回應這個期待,這就是各說各話。而治療師的功能,就是要「聽見」這個重要的片刻,並且引導夫妻雙方,重新在對話中,練習聽見彼此、並且能夠回應,如此才能促進兩人的溝通型態,逐漸可以良接而後良發。

但治療師要聽得見之前,我覺得還需要先建構一個對現象的後設認知,例如在上述的例子裡,當我自己對於「沒聽見」的現象是怎麼一回事不那麼清晰時,我就很難在聽的過程中,具有敏感度的「聽見」他們的「沒聽見」。這次,我透過個督和團體中的討論,幫助我把聽見的現象描繪得更清晰時,我在這部分的後設認知也就被建構了,這或許可以提升未來我聽見的敏感度。

其實老師做示範時,還有好多這種神來之筆,常常在討論時說:「誒,這就是要介入的時刻啊。」我想,後知後覺的我,只能仰賴持續接案、討論、閱讀、覺察等等方式,繼續擴充與建構我對「聽見」的後設認知。


練習放下分別心才有機會「聽懂」


再來說說「聽不懂」這回事吧。在督導過程中,吳老師常常問我:「你覺得這個個案想表達什麼呢?」繼續沿用上述的例子,我經常比較能懂太太的累,比較難以理解先生想休息的渴望。從性別、年齡和生活經驗而言,我通常能以我自己的經歷,同理太太的處境,而容易傾向批判先生不懂得體貼太太,或是只想著自己要休息。

但老師在某次在團督中,面對夫妻衝突的場景,治療師經常產生偏頗的立場,她說道:「我會有對錯分別的眼光,但沒有分別心」。意思是,就事實面來說,當先生只想自己休息時,太太確實就得不到幫忙,但如果從這樣的角度切入,可能限制了治療師對於先生一方的理解。

「沒有分別心」,我的理解是--治療師想要了解兩個人的態度是一致的,能夠開放地接納每個人,並試著理解他/她行動背後的意圖與動機,有時候我覺得自己面對個案時,若有一些偏頗,沒有打從內心的開放和接納,就容易在無意中,就忽略了進一步探詢個案的意圖,或是打斷對方的表達。

所以我覺得想要聽懂,得先回到自身,釐清自己的「分別心」在哪裡?每個人一定都有自己的地雷區,特別容易引起反移情的個案類型,此時分別心就容易出現在這類個案身上。有時候分別心常常是無意識的出現,我自己常常是運用與同儕的討論,多談談自己難以放下的情緒之後,再重新面對個案,就比較能開放與接納的傾聽。

我覺得這樣的狀態,可以用一杯水來形容。如果我原本的水,因為某些因素,有了紅色的顏料在裡面,當個案滴進來的是黃色的顏料時,那我看到的就會是橘色的。但如果我的水是透明的,才有機會如實地看到個案滴進來的黃色水。原本的紅色顏料,可能就是面對個案時的分別心,當把這個紅色傾倒過濾之後,我的水才可能變回原來的透明清澈。

我常常覺得,聽懂這部分,固然也需要後設認知的建構,對於行為背後的情感、想法有多一些假設,於是當個案講了表面的訊息之後,自己能有比較多的連結。但若受到分別心的干擾,即使有再豐富的認知,也可能還是無法貼近與理解個案真正想要表達的經驗。

短短兩個「聽見」與「聽懂」,看似簡單,但可能要窮盡專業生涯之歷程,都在學習聽這件事。讓我們一起來練習聽見與聽懂。


珊宇的讀後回應


我在看姝蓉的這篇文章,想到吳老師常會詢問,你是怎麼聽、怎麼看、怎麼想,方向在哪裡? 我時常會問自己,也會問個案,”你是怎麼聽的呢?”

吳老師在家庭動力與家庭關係工作坊時分享,我現在聽的能力提升,更加精準,但我認為吳老師增進的不光是聽的能力,同時還有看懂這個家庭系統和互動關係,以及對人的感受力,在聽家庭成員間對話的同時,與人接觸,也將對話放在家庭的情境和脈絡中,去理解他們的溝通和互動模式。

我尚無法全觀式的整合各種訊息,所以得從會談時的對話中繞一點路,要用時間來多體會與感受,但有了這樣的發現後,倒是會一直將系統的眼光放在治療地圖中,不斷的自我檢視和核對,來了解是否有將這家庭的樣貌,看得更清楚了一點,與這個家也更靠近了一些。



延伸閱讀:人文氣象報告的運用




2021年4月18日 星期日

人文氣象報告的運用

 



作者:陳姝蓉

參與團體的過程中,吳老師經常邀請成員把自己的經驗和感受,透過「人文氣象報告」傳達現在的狀態,幫助自己和他人,以及團體產生連結。


所謂人文氣象報告,顧名思義,就像是為團體中的其他人,報告自己內在的天氣狀況,陰晴冷暖。而表達的方式,則是運用「我訊息」,說明自己目前是否有哪些感激或興奮、困惑或擔心、抱怨和提議、新信息或新發現、希望或期待。





我認為,人文氣象報告的指引,幫助我每一次想要探索自己內在的狀態、與自己接觸時,我會想想自己有沒有這些面向的經驗和想法,當然也包括情緒感受。


人文氣象報告我做了很多次,但今天練習時,我腦海中浮現了這個疑問:為什麼要做人文氣象報告呢?在人和人互動的時候,傳遞我訊息的目的又是為何?今天的思索,暫時得到兩個答案,其一是,透過人文氣象報告的整理,能幫助自己透明化,其二則是能比較清楚連結我和你。



透過人文氣象報告幫助自己透明化



自我揭露一種很常聽見的諮商技巧。但做人文氣象報告,像是更精緻的自我揭露,把自己的狀態精簡而聚焦地表達,使自我揭露不是漫無目的、發散地訴說一些現象而已。


今天對於人文氣象報告的練習是,我感受到自己在小組中要自我揭露時,內在的害怕、擔憂,因此我渴望得到團體對我的回應和接納。我表達的同時也傳送了對團體的邀請。這一段互動中,我經由透明化,促進了成員對我的了解,同時也可以表達我的需求,也想在團體中,確認安全的感受。


然而當成員開始回應我,表達他們願意接納我時,我詢問其中一位成員:「你想要安慰我嗎?」當時這樣回應,出自於一種衝動,沒有太多思考,但是沒頭沒尾的,於是對方好像感覺到被我截斷、或是否定了。我後來透過成員的回饋發現,大家不明瞭我說這話的動機和意圖,雖然對方也覺察自己有所投射,但是我發現,當我能透明化自己的意圖時,除了減少誤會,也使對方要回應我時,多一些安全感。


重複練習人文氣象報告,好像能幫助我,更清楚地表達自己、把自己的狀態透明化。而透明化可以為溝通的過程創造安全的氛圍。



產生「我」和「你」的連結-I and Thou



當我把自己透明化之後,其實是希望能促進對方的理解,並能發展一段更好的互動與溝通。但這邊老師做了一段示範,我覺得正好回應了我的期待。


老師提醒,運用人文氣象報告分享自己經驗,而這個發言有特定對象時,要看著對方,有眼神接觸,並且清楚地表達「我」和「你」,而不是使用「我們」這樣的主詞,可能讓整個焦點模糊了。


華人的集體文化使得個體,也就是自己這個人,很不容易出現。每當我不太確定自己想表達的意識是否會被接納的時候,我會無意識地使用「我們」,來增加自己的安全感,把其他人拖下水,好像我不必為自己的發言負全部的責任,但老師常常會問:「我們」是誰,逼得我不得不面對,這其實就是我,這個人想說的話,與他人無關。


至於對象,因為怕不同的意見觀點,也就是所謂的差異,可能引發衝突,因此表達時也常常會提到我擔心「人家」不喜歡,或是我怕這會被「有些人」排斥,這又指的是誰?我自己在過去的學習中,可以意識到當時的自己,心中都是有一個特定的對象,只是我不敢講出口而已,所以再次使用一種不特定的對象描述,隱藏我發話時的焦慮。


直接的溝通帶來一種力量,可是不習慣直接溝通的人可能會感覺害怕,有種張力,甚至威脅感,因此對話過程中的安全感就相對重要。模糊的溝通,雖可以降低張力,但同時也消弱了發話的影響力,甚至對方可能也聽不懂我究竟要說什麼。


這時候,我必須說,人文氣象報告的練習,是個有助於自我表達的輔助工具,但是否了解之後就能夠直接溝通呢?我認為行動面還是端視你/妳是否有意願、並且準備好要冒險把自己透明化、並且真實的與人連結了嗎?!




延伸閱讀:種一棵獨特樣貌的專業之樹




2021年4月12日 星期一

透過爬梳「脈絡」以更深厚地理解眼前的你們

 


圖片出處:家族治療師的練功房 p97 [1]


作者:陳姝蓉


今天剛督導完,請吳老師對於我的評估架構給了一些回饋。老師的回饋,都聚焦在更多面向地理解案家經驗發展的脈絡。這讓我想起在種樹工作坊中,老師經常提到關於「脈絡」的重要性。這件事情有點抽象,但卻又可以很具體與細膩的放在與個案的接觸過程中。

認真地查了一下「脈絡」[2] 這個詞的定義,節錄一段如下:「指知覺產生的時間、空間背景....不同背景關係可影響人們對於意義之理解....」。舉凡文化、歷史、家庭脈絡、關係發展的脈絡,都是一種情境背景,發生在個案所提及的關鍵事件中,這些脈絡的細節經常可以幫助治療師更具體地描繪個案的經驗處境。

以前的我常常忽略脈絡的重要性。舉例來說,與老師個督的初期,畫了一個家庭圖。圖示中,我不記得父母和孩子的年齡,談親子衝突時,我有點難描述,他們大概從什麼時候開始有這些衝突,那時候親/子各是幾歲,處在什麼樣的發展階段。吳老師問我:「為什麼沒有詢問/或整理這些訊息呢?」當時答不上來,現在想想,應該是那時候的我,只急著想「解決問題」,沒有想要更深入地了解眼前這個家庭,所以我關注的都是問題相關的訊息,而不是發展相關的訊息。


所謂脈絡,就是一件事情發展的過程


關注問題或是關注發展,我覺得並非對立,而是不同的面向。如果只是關注在問題的層次,對於眼前案家的理解,經常會傾向片段、偏頗。比如親子衝突,可能只會看到父母的強勢,和孩子的叛逆。但是如果關注發展的面向,這是從小孩的發展來看,可能會更多了解,這個孩子小時候的氣質如何,什麼時候開始變得比較容易有反抗父母的反應,那時候家庭發生了什麼事?

如果從父母和婚姻的發展階段,也可以多詢問,生下這孩子的時候,你們兩位各自的心情如何?當時家庭的環境怎麼樣?照顧過程有沒有遇到哪些事情?以理解父母如何從一開始成為父母,發展成現在看起來強勢的樣貌。

當案家來到你、我面前時,其實就是個橫斷面,唯有透過細緻的回顧,慢慢地貼近,才能更深厚的理解,眼前的人,是怎麼長成現在這樣的。

延續上述的親子衝突情境,即使聚焦在衝突的議題上,仍然有其脈絡可追溯。比如可以看衝突發生的背景:什麼樣的家庭氣氛、或事件情境時容易產生衝突。或是看衝突的轉變歷程:一開始的衝突是什麼樣子,後來是否有些轉變,轉變的時間、情境、當時家庭成員間有沒有什麼變動。也可以看衝突事件中家庭成員的角色:有衝突的時候,都是誰先有反應,然後誰會接續發言?後來衝突都是怎麼緩解的,由誰來處理。


澄清脈絡是為了更加理解你/妳


上述的例子並非今天督導的議題,為了保密我做了修改。當我想在評估面向上聽取老師的意見時,老師給了我幾個回饋,都是澄清脈絡的方向。現在的我開始在會談中,有意識地詢問脈絡的起承轉合,但還是不夠細緻,想想這跟老師的差異在哪裡呢?我覺得有兩個部分可以與大家分享。其一,是我覺得我好像了解了,其二,是我不知道該怎麼樣繼續深入下去。

若是前者,我只能說,過往的我,還沒有意識到關注脈絡的重要性時,其實很容易腦補自己的內心小劇場。聽到個案說他覺得父母都不愛他的時候,就覺得他好可憐,一定是受了很多委屈。但我很少去問,什麼樣的互動下,他有這樣的感覺,這樣不被愛的感覺有多久了,有些特定的情境會使這樣的感覺更強烈嗎?

不要小看自己腦補的能力,這其實都是治療師內在的投射,對於「父母不愛他」,常常是「一種不愛,各自表述」。唯有讓個案自己好好地訴說那個不被愛的經驗時,所被聽見和被理解的,才有可能稍微貼近個案的內在。現在的我,可能腦補得少了點,但有些部分,好像還是會處在一種以為自己已經理解的狀態下,就帶過了。

如果是後者呢,我今天卡住的地方,也試著發問,但個案不太想說,或者是我不知道他為何不想說,此時我就放棄了。在治療師自己的部分,老師今天問了我一句:「妳好像在接觸的時候有點退縮,是怎麼了嗎?」這時候我釐清自己的狀態,發現我確實有些自己的情緒,阻礙了我想了解個案的行動(這又回到個人我的覺察)。

當然個案不太想說,一定也有個案自身的狀態,與其逼問個案,老師更常說的是:「順著個案的流,加入他/她」,適時地在個案說到和父母衝突時,依照還想多了解的情境,多問一句「每一次都會這樣嗎?還是這次有些什麼不同?」或是「和爸爸或是媽媽比較容易衝突呢?」,如此,就有機會把個案描述的經驗,更加立體且豐富地重現在腦海中。

至於該在脈絡的流裡,如何發問,問哪些問題,這又是另一個主題,牽涉到對個案的概念化中,哪些訊息可以幫助治療師理解案家的動力、現象與經驗。

行文至此,我想回到文章一開始,吳老師上課常用的圖做為結尾,再一次提醒自己,在你與我互動的過程中,一直需要同時關注的,還有互動當下的脈絡-時空、情境、背景狀態。



同場加映:種一棵獨特樣貌的專業之樹



[1] 黃雅羚、李雪禎、陳孟芳、石麗如、潘怡潔、蔡聖茹、陳姝蓉、黃玫穎(2019)。家族治療師的練功房:轉化、成長與精進,台北市:張老師。

[2] 國家教育研究院(2012)。脈絡 Context,from https://terms.naer.edu.tw/detail/1308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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