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FU

2021年6月21日 星期一

找到治療的方向,從練習評估架構開始



作者:陳姝蓉      回應:葉紅秀  


吳老師所發展的評估架構,也叫做評估地圖,第一次聽老師談評估架構,大概也是10多年前了。當時聽著老師談評估架構的重要性,非常認同,但每每學習,都需要重新熟悉它,好像要把這個架構,變成一個隱形而且有彈性的指引,在腦海中帶領我往前走出一個治療的歷程。

這麼說,並不是我很懂它了,正是因為很不懂,所以每次接觸,都還得再想一想,我是否透過評估架構,發展出看案家的眼光了呢?


評估架構中著重與案家的接觸


評估架構中,前三題著重與案家的接觸,真實瞭解案家的狀態,其中包括了:案家的由來、案家的期待、案家認為的問題以及與問題相關的因素。這部分的評估,在其他學派的治療訓練中,雖然也有,但很少如此強調以案家為中心,真正的「聽見」案家到底說什麼、要什麼、以及在什麼狀態。也因此,剛開始討論評估架構時,前三題常常答不出來,因為沒有問,沒有訊息,不重視這個區塊,也就不會去關注案家的想法。

1. 案家(也可置換為個案、伴侶、親子,在此,我先以案家作為代表)的由來:

這一題,第一次討論的時候,我真的是一頭霧水,因為答案很簡單,要不就是轉介來的、要不就是自己來的,為何需要討論?但,怎麼來的,透過怎樣的過程來到治療師面前,其實都代表了案家來之間,對於面對議題與家族治療的準備度。常常在開始見案家之前,忽略了這部分的評估,以為他們都來到治療室了,應該是準備好了吧。

實際開始進行治療的時候,就會發現並不然,案家自以為要來討論議題,但真正碰到核心議題的時候,還是會產生阻抗。我常常對於案家的阻抗不敏感,沒有辦法在一開始的時候試著接觸、轉化案家的阻抗,而感覺治療好像是我自己一個人在努力,拖著牛車走不動的沈重,事後督導時才發現,我根本還沒跟案家站在一起,也就沒有所謂合作一起往治療脈絡前進這回事。

現在慢慢可以了解,理解案家的由來,目的在於知道案家現在站的立場在哪裡,治療很重要的是建立合作關係,如果案家還無法前進,那麼治療師就得移動去靠近他們,而這個移動,就仰賴治療師是否主動詢問、關注與接觸案家為何而來、來之前對治療的想像、透過怎樣的歷程才進入治療室、於是現在坐在這裡可能有怎麼樣的心情,慢慢的接觸與靠近。

2.案家的期待:

這個部分,我剛開始學習的時候也常常忽略這部分。不問案家的期待,就直接行動開始進行討論,但可能整場結束,案家都沒有同步!或是進行過程中,案家一直跳出不同的問題。因為,案家的期待,和治療師想做的治療目標,並不一致。

有時候治療師從專業的角度去想,案家的期待很不切實際,比如想要治療師改變另一個家人、或是希望治療師能解決系統的問題,但如果不與案家一起面對這個議題,討論治療室裡時空的限制,就難以和案家建立對治療的共識,也就無法發展合作關係。

3.案家認為的問題,以及與問題相關的因素

案家怎麼想問題這件事情,是非常關鍵的核心。但在我自己學習的歷程中,因為太過自大,總以為治療師想的才是對的,而忽略了案家常常卡在自己想像的問題和影響問題因素當中,而這才是治療師需要與案家一起去討論,為什麼會卡住的重要關鍵。

並不是治療師的專業評估不重要,而是如果案家在意的議題不去面對,一開始在治療關係上,案家就難以感受到治療師對各自成員的重視和在意,好像治療師高高在上,他們的議題一點都不重要,於是就難以產生可以自在表達、自發投入的氣氛。


談到這裡,我覺得在這麼長的學習過程中,評估架構的前三項,對我來說,一方面是練習如何理解案家的狀態,一方面也是為了能更貼近案家,以建立合作關係。以案家為中心,一定要有治療同盟之後才能一起往前走,一直是華無式家族治療中很核心的概念。因為治療師無法一個人成就一段治療歷程,沒有案家一起走,哪裡也去不了。但要放下治療師的自我中心,還真的得重複又重複地自我提醒、自我放鬆,而後才能貼近案家、聽見案家所表達的訊息。


治療師後設認知的發展基礎


評估架構的後三點,包含了治療師所認為的問題及與問題相關的因素,案家的資源、以及治療計畫與步驟。我覺得發展治療師的眼光,得在這三個問題上好好琢磨。後面三點,我不一一加以說明,畢竟,許多學派在這方面的訓練,都是非常紮實的,而每次討論評估架構,大家最能侃侃而談的,也是治療師的後設這部分。

但可能有人會問,案家的資源為何放在治療師的評估裡呢?我自己的想法是,這是治療師是否有「看見案家資源的眼光」,看得到資源,才有機會肯定案家。畢竟多數的案家來到治療室,常常已經歷經挫敗,感覺自己山窮水盡了,不太容易感受到自己家裡所擁有的資源在哪裡。

至於實際的評估與應用,我到現在,每次抓的問題,也都還不精準。可是,我有一個體會是,治療師的眼光,得要先有,至於怎麼用上,得要配合案家的步調。

每次做治療,被案家拉走,在內容當中打泥巴仗的時候,吳老師總會提醒我:「要拿出治療師的power」,這時侯我常常覺得困惑,不是要以案家為中心嗎?那我又拿出治療師的power,這樣好像又強迫案家跟著我了?但老師給我的回答大約是這樣:「你要有你的眼光,帶領案家走出一個歷程,但每次要行動之前,也要核對案家是否同意你這樣做。但如果沒有拿出治療師的power,也就是放棄了你治療師能夠發揮的效能,那和案家在這裡來來去去,就是浪費時間了。」(講大約,是因為我聽過很多次了,表示我常常在這裡出錯,綜合起來的記憶是如此)


我的體會是,我得要先對案家的現象,產生一個治療的眼光、後設認知,想要往哪裡去的假設,而這個假設,必定是先了解案家的經驗、感受與期待和想法之後才產生的。此外,與案家建立合作關係之後,可以順著案家的發展,適時的加入我對治療的觀點,引導案家逐漸深入討論、面對自己家庭的議題,並且透過自發,發展出他們面對自己家庭議題的策略和態度。

在這次團督過程,老師重新強調後設眼光的發展,我自己再次回想學習的歷程,確實是從評估架構的練習開始的。因此做了上述的整理,與大家分享。


紅秀的回應


佩服姝蓉把評估架構闡述得如此透徹!我也是把老師所教的評估架構奉為圭臬,每次與新案會談後一定要寫,在書寫的過程中讓自己比較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幾年下來,我漸漸發現:評估的內容隨時在變,也不見得對,但是把這個「架構」做為會談的主軸,對治療歷程很有幫助。

從問「案家的由來」開始,我可以揣測案家「從何處」來到我眼前。比如憂鬱症的丈夫說是他告訴太太「我的治療師希望你一起來」,太太說「我不知道我去做什麼?」夫妻的互動已經浮現...從治療室內的此刻回到那個開始的起點,讓治療師有機會走入案家生活中通往此刻的那個門內。就有機會進一步看見甚至參與門內家中所發生的種種。而且這種進入的過程很自然、不具侵犯性。

真誠地問「案家的期待」是很有效很安全的與案家接觸的一個捷徑。將心比心,有人問你的期待時,你會不會感受到這個人在乎你、真心想要幫助你?而且,在不同階段、不同時刻,都要敏感到案家的「期待」,而且要核對。核對的過程也是讓案家的成員彼此看見:丈夫期待妻子的陪伴、妻子期待丈夫的體諒...哇!作為治療師如果能讓這對夫妻真正聽見彼此的期待,這不就是在連結丈夫和妻子嗎?

治療師建構案家的問題與相關因素,並不是用來學術討論用的,是為了和案家共同探索。誠如姝蓉的理解,是「治療同盟」的概念。所以這個過程有如挖礦,順著案家所看的問題往下挖,治療師與案家會一起看見問題下面的脈絡、發現更底下的問題...

至於案家的資源,除了提醒案家、增進其自我肯定,我想也是以案家為中心的概念:引導案家找到可用的資源、學習運用資源。

這樣說來,評估架構不只是評估,而是治療的開始,也是推動治療往前的重要工具?





延伸閱讀:透過爬梳「脈絡」以更深厚地理解眼前的你們




2021年6月14日 星期一

在生活中體會全相



 Copyright: medrooky


作者:陳姝蓉


想到這個主題,其實有點猶豫要不要寫。因為這說來很玄,聽吳老師講過非常多次,我自己到底懂多少,我也不敢說大話。但我覺得,上個月以來的疫情,每一個人都正在體驗,生活裡的全相。我先講講我所理解,吳老師說的全相,是包含了一件事情的陰與陽兩面,或者也可以說是虛與實,內在與外在、心靈與物質等等,這些事情都不是對立,而只是人事物的不同面向與觀點。唯有把不同的觀點放入視框中,所理解的現象才會越接近全貌,或說是全相。


隔離後的失去與獲得


從隔離這件事情來說,大家都知道是為了防疫,減少接觸就可能降低感染率,但一整天關在家裡這件事,卻常使人煩悶。但對於什麼時候要全面隔離,卻又有不同的想法,對死亡焦慮高的人,抱怨政府怎麼不早點隔離,但面對隔離後的種種不方便,又會抱怨政府沒有提供配套措施。

從全相的觀點來看,如果早點隔離,降低感染風險,確實就沒有足夠的時間規劃配套措施,但如果要有充裕的時間準備,可能就要延後隔離的時間,孰重孰輕,個人心中一把尺。然而,如果能夠同時把這兩個面向放在心裡,知道隔離的緊迫性,以及可以逐步修正並降低隔離後的不便,包括家有小孩的該如何安頓,居家生活所需如何取得等等,各方面也都需要時間來應對。如此一來,只看到其中一個面向時所感受到的不滿和焦慮,則可能透過另一個面向的理解而消化了。

我也看到社群媒體上,不少人寫道,因為隔離,原本的行程取消了,於是家人多了許多可以相聚的時間,這我也有所體驗,為了宅在家,許久不下廚的我,也重新開伙,當然得到了孩子捧場,大呼好吃,這種居家生活,在忙碌的時刻,好像也是難得的小確幸。

也不少人工作受到影響,尤其是日做支薪的行業,以我來說,行動心理師的特色就是具有移動接案的自由度,但疫情一來,機構暫停服務,諮商也就停擺。工作減少,當然讓我感覺不安,可是多了在家的時間,也讓我得以靜下來。一件決定或處境,常常沒有絕對的好壞、絕對的對錯。


在一個經驗中同時看到正反兩面


見個案的時候,常常會聽見個案困在某一種情緒中,感覺受苦卻又無法離開。這種內在的衝突與不滿足,經常是導致負面情緒的來源。而治療師要做的,常常是反映在這個處境下的不同觀點,拓展個案對同一個現象有不同的理解與看見。

但記得吳老師常說:「治療師要發展自己的眼光」,把視野放在全相,而不僅有看到個案所見的那一面,或是跟著個案傾斜偏向某一方。我覺得發展自己的眼光這件事情,非常困難的是突破自己的經驗,跨出自己認知為正確或存在的現象,試著接受這件事也有背後的那一面。

以我自己來說,身為一個中年女性,很容易敏感到性別刻板印象,對女性的期待和要求。因此面對伴侶個案時,比較容易同理女性的一方,以我自己在關係中的感受,推論個案的感受。但若要發展全相,我不得不承認,男性有自己的苦。得要勇敢、看起來不被情緒困擾的苦,得要有成就、要撐起一個家的苦。當女性為家庭付出不是一種必然的時候,我也要逐步看見並且承認男性養家也不一定是所謂正確或一定得這麼做的行動。

在一個經驗中同時看到正反兩面,意指我無法只挑選對我有利的觀點去談,或是我喜歡的角度去要求他人滿足我、或配合我。在伴侶關係中,一定有我喜歡和我不喜歡的成分,當我兩部分都看見時,我能否妥協,或是接受我選擇留在關係中,就會同時得面對這兩個部分。


體會全相對我的幫助


但說到底,為什麼一定要發展全相的眼光呢?體會全相對於一個人、或者一個治療師到底有什麼幫助?

就個人我的部分,我覺得可以幫助我消化情緒。怎麼說呢?延續上述的例子,當我可以挪移到男性的位置上去思考不同角色的辛苦之處,或許我在伴侶關係中,就不至於產生那麼強烈的不滿、或覺得自己委屈的情緒。或許是某種心理上的平衡,也幫助我接納現況。

此外,理解全相也可以幫助我知道自己有移動的空間,一個女性不一定要停留在受苦、被要求付出的位置,也可以主動提出協商、討論自己想要的關係樣貌。吳老師談全相的時候,談到「虛與實」的部分,用在此處,則可試著感受自己在具體的生活面與比較抽象的心理或精神層面的需求與滿足狀態,以幫助自己調節情緒上的平衡感。

當個人我慢慢能在生活中體會全相,那麼個案陳述自己的經驗時,專業我也就比較能以全相的觀點去思考、傾聽和理解個案現在的位置與狀態,是否落入現象的某一邊,而沒有看見全相。有時候,對自己比較陌生的經驗,可能不知道全相是什麼的時候,但因為心裡知道現象不一定只有這樣,我也會透過與同儕或督導的討論,拓展自己對個案所談的現象,有更多的理解。

在疫情中,焦慮的情緒浮現,許多人都會不自覺地去搜尋讓自己安心的訊息,就像文章起始的圖,當你看見鑰匙孔透出光亮,是否有種朝那邊前進的衝動呢?但那真的是全貌嗎?

我自己所採用的方式,則是盡可能客觀地去理解目前的現象,但所謂「盡可能客觀」也只是一種努力的方向。畢竟每一個人存在的獨特性,就是一種主觀的意識。練習去看見全相,則可讓這樣的主觀中,包含更多元的可能性,存在自己的思考中,以發展出看待人世間的不同眼光。


精選文章

在家族治療的山林裡走入精神分析小徑

  家族治療一直是心理治療領域中,最吸引我的一個主題,跟著吳就君老師學習了超過20年的時間,從懵懂的狀態,逐漸在心中有一個家族治療的概念。 然而,開始接觸精神分析,其實是為了幫助我更理解家庭。 當時正在寫博士論文的我,苦惱於看不懂親子互動的內涵,因為要談教養,不知道為何父、母們會...